第四章　明代湖州医学

二、凌云与“凌氏针灸”

凌云（—），明成化至正德间湖州归安双林人。字汉章，号卧岩，以针灸术名噪一时。凌氏的先祖可追溯到东汉校尉凌操，到凌汉章已是三十九世。湖州的凌氏族系自平章公景夏始，随宋室南渡，遂家安吉，居安吉县铜山乡。凌氏自定居安吉后，子孙三代连续显达，景夏公的第五世凌说（字彰南）即是作《天目晴雪》等八咏的元代遗老，明洪武十八年（）遭到抄家的厄运，凌说的伯父震峰对宗人说：“元政不纲，乱将作矣，吾族太盛，其能免乎？”其子侄辈俱各感悟，同时外迁，相约“以寿为行，以卦为名”，分别迁至归安之双林，杭州之武林，练溪之西成桥，以及嘉兴、德清、武康、吴江、苏州、通州、青浦等地。

凌氏针灸以凌汉章为代表，属湖州双林支。凌氏针灸“驰名两京”，自汉医院御医。《明史》载：“海内称针法者，曰归安凌氏。”凌汉章学习针灸有一段趣闻，他“少学针灸，三杀人，乃弃其针于水中，针皆上浮水面，汉章曰：天命我耶，拜尔受之，遂精研其术，名动天下”（明董斯张《吴兴备志》卷十三，引明杨仪《高坡异纂》卷下）。

凌云早年为诸生，后弃学从医。其术于北游泰山时，为一道士所授。凌汉章北游泰山，古庙前，遇病人气垂绝，云嗟叹久之。一道人忽曰：汝欲生之乎？曰：然。道人针其左股，立苏，曰：此人毒气内侵，非死也，毒散自生耳。因授云针术。缘其虚心好学，重视实践；故“治疾无不效”。昔有里人患咳嗽者，饮食不进有五日，他医作虚证治，投补剂而病益重，请云诊之，曰：“此寒湿积也。穴在顶，针之必晕绝，逾时始苏。”命四人分牵其发，使勿倾侧，乃针。果晕绝，家人皆哭，云言笑自如，顷，气渐苏。复加补，始出针，呕积痰斗许，病即除。”（光绪八年《归安县志》卷四十一《人物传》）

又有婺州一富家寡妇，得癫狂疾，裸体野立，不避亲疏。云诊断为：“少寡，欲火炽，是谓丧心，须正其心。”乃令二人坚持之，以凉水喷面，针其心次，补泻并施，狂躁遂定，并慰以好言，其病乃愈。又如治常熟徐氏以难产死，云揣其胸前尚热。立针数穴，良久，子下而妇亦得生。其他如治二十年之跛、病后久聋等患者，皆有显效。

时淮阳王病风三年，召四方名医治之罔效，请以诊治，云投以针，不三日，行步如故。有男子，病后舌吐。云兄亦知医，谓云曰：此病后近女色太早也。舌者心之苗，肾水竭不能制心火，病在阴虚，其穴在左股太阳，是当以阳攻阴。云曰：然。如其穴针之，舌吐如故。云曰：此知泻而不知补也。补数剂，舌渐如故。

光绪二十年活字本《锡金识小录》卷八《稽逸》七：“凌汉章。针术甚神。其婿某商于外，好游妓馆。既归，将复他出，来别妇翁。汉章为诊其脉曰：‘子将病，吾为子针，方得无事。’遂于某穴针之。婿至旧游地，宿妓馆，阳不能举，大惊。服他热药终不效，以为将真有大病。遂收其资本而归，叩妇翁复求诊。汉章笑曰：‘当复为子针之。’针毕归，而阳复举矣。”

凌云于明孝宗（—）年间被召至京城，授御医。“孝宗闻其名，召之京，命太医官，出铜人，蔽以衣而试之，所针无不中，乃授御医”。家传有《步穴歌》、《经外奇穴撷英歌》各一册，皆署名为凌云汉章定本，世传尚有《卧岩凌先生得效应穴针法赋》一篇，而《子午流注图释》则尚难确定为凌家何人之作。年七十七卒于家，子孙传其术。

民国六年《双林镇志》卷三十一《文存》：归安陆稳《书凌汉章事》：先生讳云，字汉章，别号卧岩。世居双林。自幼善属文，补弟子员，屡试不得志。常叹曰：大丈夫志在万里，顾屑屑研析章句何为。遂屏旧殖。因母患痞疾，留连弥岁，皇皇救治，百方不效，孔棘且殆，往泰山求医。趣装跋涉数千里，至泰山下遇一人，黄冠羽衣，遂与俱归。时母疾已笃，勺水不进者二十余日矣。道人诊视讫，取针治之。针未及泻，而即索饮食。居三日，疾去如脱。先生喜甚，愿倾囊谢焉。道人固辞曰：“吾挟此术遍游天下，一觅可授者莫得，汝相不凡，名在丹台，今当授汝。”乃解其肘后书并针数十与之，宜内炼之道，悉为指画。复戒曰：“俟功行圆满，复会我丈人峰。吾岂为利售乎？”挥手别去。先生由是以医术名当世。

凌汉章医术高超，品德清高，济世救人，名动当世。他疏财仗义，死后家无余资。凌氏曾作《家训》一则，示后人必具仁济之心，勿计酬，不怨劳，审证必须周详，与病家共体休戚，以解除疾苦为先，因此，深得病家敬重。史载凌汉章：“针术神灵，擅名吴浙。汉章为人慷慨负义气，见人之病，如痛在身，有迎者，虽昏夜风雨，无不疾赴。砭石所投，诸患脱然。每晨启门，舆疾求治者数十百人，贫者未尝受直。故身死之日，家无余资。至今以针灸行者，皆称汉章弟子，然术多不逮矣。”（乾隆元年《浙江通志》卷一百九十六《方技》上）

凌氏针灸，世代相传。民国六年《双林镇志》卷二十一《艺术》云：兄天章，亦能医。道遇跛翁扶杖而过，云：少时患疡，医误折针于膝间。云为针肩臂数穴，折针突出，立愈，弃杖再拜去。由是名闻天下。弘治中，秦王宾竹有痿疾，遣官赍束帛来聘。长洲沈石田、松陵史明古皆以诗柬相邀。”凌云至王府，一针竟使秦王病愈。王使宫女奉黄金以酬。辞归。

古代针灸图

据凌氏家传杂记，有《秦康王送名医凌汉章还苕诗》：“微恙年来不易攻，远烦千里到关中。寻常药饵何曾效，分寸针芒却奏功。絷马未能留信信，趣装无奈去匆匆。一尊洒尽伤离思，目断南鸿坝水东。”可见凌氏针术之精，以及作者对其感激和惜别之心情。

凌云之子凌柏元，医院御医。再传为孙子双湖，名瑄，字子完。奉慈寿太后诏，施针浙闽，全活甚众，晋登士郎，医院御医。另有一孙名琇，字厚堂，号双溪，邑庠生，医院御医。曾著《医宗宝籍》，均见载于方志。三传藻湖，即瑄之子仲郁（字以文，号藻湖），医院。四传振湖。振湖名士麟，为凌云四世孙藻湖之子。皆名重公卿，医院。振湖为人笃实无华，世其祖业，精针术，凝神察候，定志审穴，虽奇病亦奏效甚捷。据民国六年《双林镇志》卷三十一《文存·赠凌振湖先生序》载：明太祖七世孙朱勤?病痿，行走不便，经过很多医生治疗，没有效果，医治了三年还是老样子。

天启癸亥（），遣人跋涉数千里邀请振湖先生医治，经振湖针治二日，可扶杖起来行走，过了几天而霍然病愈。朱感颂备至，感叹说：“不遇振湖，予几视天下无医，然天下如振湖者有几？则益信医之难也。”振湖生卒年已不详，据此可知当为明末凌氏世医中的一代著名针灸家。

其后凌云六世孙一鸿、允中，皆从医。至七世孙名宸字兰亭，于康熙年间由双林迁至桐乡濮院，八世孙名应发，字南臣，九世孙名玉樵，十世孙名邦从，十一世孙名振华，十二世孙名小圃，十三世孙名鞠廷，十四世孙名文潮、文涛、文澹，十五世孙名煦之，至今已传至第十六世，皆继其业。其间尚有第十一世孙凌奂最有名望，奂原名维正，字晓五，一字晓邬，晚号折肱老人（—），世居吴兴。针药兼通，活人甚众，闻名遐迩，从游者百余人，撰有《医学薪传》等医籍传世。

凌氏医术，世代相传，分枝繁衍，各传其业。自始至今已历十六代，在苏、浙、沪地区支系繁衍，代有传人，历经五百多年，常盛不衰，为国内屈指可数的中医世家之一。

凌氏针术，除家传外，授业者不乏其人。乾隆元年《浙江通志》卷一百九十六《方技》记载，一个叫聂莹的人，“得湖州凌汉章针法。针至病起，虽厚衣可按穴而定。不以钱帛介意，人争迎致之”。可见其针术流传，历久不衰。

凌氏针炙，自成一家。归纳起来有以下特色：崇尚经典，内外兼施。凌氏家学必以《内经》《难经》为基础，兼识《伤寒》《金匮》《甲乙经》《资生经》及其他内科医籍，故根底扎实，经常内外兼施，故其常能起危疾，疗痼疾。曾对后辈说：“针而不灸，灸而不针，非良医也；针灸而不药，药而不针灸，亦非良医也，知针知药，方是良医。而经络脏腑必当熟谙，否则动手便错。因此针灸必通内科，内科当知针灸，庶能得心应手。”基于此，凌氏家传之针，制作十分讲究，每针必以银丝精制，并需轮换烧煮，其煮针之方用：白矾、山甲、木鳖、地必虫、油松节、麻黄、当归、乳香、没药、郁金、灵磁石等，既有药效，并具消毒之功。多用留针，手法娴熟。凌氏针法多用冷针，其进针手法，皆用捻转进针。先按捺得穴，指切压手，针入穴位之后，多用转针之法，催使得气。

其常用之手法，为“龙虎交战”之补泻兼施法；而用补者，则有“苍龟探穴”、“饿马播铃”、“烧山火”为主，欲泻者，以“赤凤展翅”、“白虎摇头”、“透天凉”为主。尝谓：“补者如待贵宾，不知日暮”（指捻转轻缓或持针勿释，轻轻摇振针尾，如苍龙摆尾）；“泻者内圆外方，得气即止”（指捻针重急，结合提插，如白虎摇头）。而针灸之所宜，虚症十居七八，故恒多用“留针”。然即“留针”亦非纯属补为，补者三飞一退，慢提紧按，留针以待针下微暖而退针，急扪其穴；泻者一飞三退，慢按紧提，留针以待针下微凉而退针，摇大其孔，不闭其穴。此为“凌氏针法”之妙义。

家传灸法，取穴确切。凌氏灸法专用直接灸，极少用隔姜灸，隔药灸，隔附片灸。每壮艾柱如箸头大，上尖底圆，艾绒中掺入七香散（丁香、桂皮、砂仁、豆蔻、茴香、郁金、枳壳），射桂散（射香、肉桂）。医者先以墨点穴，然后在穴上涂上蒜汁，即将艾柱粘在穴上火燃等，直接灸对儿童发育不良，灸百劳、膏肓、身柱、太仓等穴，其效甚佳。对慢性气管炎及哮喘，灸肺俞、天突、膻中、璇玑等，效果亦较好。至于凌氏的取穴特别微细，在《步穴歌》中有异于别人之处，如注解背部足太阳膀胱经之横量法，皆去脊计算。歌云：“先除脊后横量寸，不尔灸狭能伤筋。”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医患相合，宣传病家。《内经》历来强调医家、病者须相配合，凌氏则更具体实践了《内经》此训。其在针灸之后，必向病家宣传，告之以宜忌之诀，对初次针、灸者，术后必发给《针家须知宜忌讳例》、《灸家须知宜忌例》，其大概内容：针后勿以手摸穴，禁止下水，不宜负重操劳，必须忌口（详列各病之禁忌食物）；并有针后须自知保养，慎风寒，节劳欲，使气血恢复于正常。而灸后，在一月内须服鲜发之物，以催发灸疮，待灸疮化脓得畅之后，即须忌口，并提出避免重活，远离房帷，并视病情深浅或一报、二报乃至三、四报者等。

凌云有著作《流注辨惑》一卷。见乾隆元年《浙江通志》卷二百四十七《经籍》七《子部》下。“流注”当是经脉流注之义，说明本书是子午流注方面的著作，惜已佚。

所谓子午流注是中医圣贤发现的一种规律，中医认为人体中十二条经脉对应着每日的十二个时辰，由于时辰在变，因而不同的经脉中的气血在不同的时辰也有盛有衰。中医哲学主张天人合一，认为人是大自然的组成部分，人的生活习惯应该符合自然规律。把人的脏腑在十二个时辰中的兴衰联系起来看，环环相扣，十分有序。血气应时而至为盛，血气过时而去为衰，逢时而开，过时为阖，泄则乘其盛，即经所谓刺实者刺其来。补者随其去，即经所谓刺虚者刺其去，刺其来迎而夺之，刺其去去随而济之，按照这个原则取穴，以取其更好的疗效，这就叫子午流注法。子午流注注重时间条件，以自然界周期现象，与人体气血周流的情况相配合的。在《灵枢·经脉》篇、《营气》篇，以及《难经·一难》、《二十三难》都有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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