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猪，在那个贫乏年代，是一种节日性动物。逢年过节、婚丧嫁娶，土猪都是案板上的牺牲品。早年在崇文段子手的龙游老家泽随，每逢年关，猪的嚎叫声就此起彼伏。我混在看热闹的孩子们中，旁观整个屠宰过程：

宽大的杀猪案板在院子里支开，案板脚边是盛放猪血的木盆，近旁是装了沸水的大木桶。杀猪汉和帮手走向猪栏，把猪赶到院子里。猪仿佛知道死期将至，声嘶力竭地嚎叫，挣扎。五、六个人抓耳朵的抓耳朵，抱脚的抱脚，把猪使劲抬到案板上并牢牢控制住。系着黑色皮围裙的杀猪汉拿出明晃晃的杀猪刀来，对着猪的咽喉只一捅，拔出来，猪血从刀口飙出，倾泻到木盘里，猪的叫声越来越弱，挣扎，抽搐，不动。猪血放完后，木盘里是热腾腾冒着泡的猪血。把死猪放入装着沸水的大木桶里浸泡一会儿，杀猪汉拿刀麻利地刮猪毛，刮去猪毛的猪肥硕白净，被抬到案板上大卸八块，肉被一块块丢进木桶，猪下水要么送人，要么煮熟了请大家吃，吃不完的就跟猪肉抹上盐一起腌制起来，能吃上很长一段时间。

从前家家户户都养土猪，为过年过节做准备。听到成片猪的嚎叫声，就知道大年三十临近了。以前的年味浓，浓就浓在猪的嚎叫声、鞭炮的炸响声、戏班子的锣鼓声，还有新衣服和红包，动静很大，够新够闹腾。现在过年的动静小多了，年味也就不浓了。

想起了若干年前的那只土猪。

如今土猪很少了，这是规模化养殖的结果，注重产量，质量在其次，甚至忽略不计；吃了饲料的猪，出栏时间大幅缩短，肉质退化。

——这只土猪之所以能成为一只土猪，源于一起登山的驴友。驴友是个讲究人，一个炒股高手，前些年依靠炒股买了两套房。驴友其貌不扬，但追求生活品质，酷爱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品，尤其是土猪肉。按照他的描述，土猪肉的肥膘熬油，满室生香。但人心不古，如今诚信严重缺乏，挂在市场上卖的土猪肉，多半是名誉性质的，就像某些名人的自我包装，纯粹就是为了钱。

鉴于此，驴友使出了绝招：出资购买了一条半大的猪崽，交给山脚下的一个四川老头饲养。有个前提，他和老头交往很久，是信任这个老头的，否则不可能把一只幼猪托付给一个陌生男人，万一猪怀孕了怎么办？山脚下的这位四川老头孤身一人，替别人看管一块地，地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菜，猪的青饲料有充足的保障。我也喜欢那个老头，老头打了一辈子光棍，虽然脸上的皱纹盘根错节，但老头双手拢在袖子里笑的时候，看上去青涩且羞涩。羞涩的基本上也就是可靠的，这里讲的是个体表现和人品的关联度。例如，选美的评委一般都不羞涩，因为见多识广的缘故。

我看望过那头猪几次，郑重其事，就像去见大明星或者大人物，心怀喜悦和敬畏。那头猪长大了，被拴在一棵杉树上，肩胛骨上套着皮带。猪的毛色发黄——我要满怀尊重地描述一下“黄”这种颜色，我一向认为，黄色的体毛，象征着生命力的旺盛，甚至称得上磅礴。小叔叔曾跟我说起，他嗅过金发白种男人身上的气味，跟种猪的气味一个样。据说，一百年后金发女郎将在欧洲绝迹。但是且慢，金毛土猪还在。我听到那条猪在哼哼，声音雄浑，中气十足，尤其它身子底下的泥坑，肯定是猪在发泄充沛的精力所为，那个坑足够大，纵横交错，就像散兵坑，全是猪用强大的嘴巴拱开的。中气、野性、强力，这些都是和美味关联度很高的词汇。我一直纳闷贾宝玉怎么会喜欢林黛玉，这样一个病恹恹的女人。这是题外话。

此后，我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