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镜阳秋

金融从业者。既然葡萄酒、威士忌、啤酒、朗姆酒、白兰地是这辈子也饮不完的，不妨再爱上白酒吧，毕竟不必多添一支杯子。

松叶酒是松醪酒（以松树诸料配制之酒的统称，“醪”作“劳”音）的一种，若酿造或串香使用的松料单一，则所制露酒以松叶、松花、松节或松脂为名。松叶酒得名千年以上，如今几乎无人知。清末至军阀民国时期此酒已沦为式微露酒一种，建国后未闻酒厂、酒坊制作，民间有将之作为药酒自酿的，但是工艺仅限于高度蒸馏酒或者食用酒精浸泡松叶，难度甚至低于唐时制法，实无可能让人产生试饮的欲望。

朝鲜半岛烧酒的蒸馏技术由蒙古人传入，元、明、清三朝，中原与半岛地区的民间交流促进了当地蒸馏酒的发展。

半岛烧酒的制作工艺与中国传统白酒的路数实质无异。朝鲜王国时期半岛粮食产量不丰，因此烧酒的社会地位并不低。人参、药材、菊花、杜鹃花、松叶、水果、辛香料等材料或入曲、或浸泡所制的高度露酒（所谓高度仅仅是相对于酿造酒的酒精含量而言），也受到中、上层家庭与朝鲜王室的欢迎。

19世纪末日寇入侵至二战后的半岛内战，导致半岛烧酒的发展严重受阻，大多酒坊的正常生产、经营活动也中断了。半岛内战休战后，南朝鲜尝试着恢复传统酒类的生产，“韩国民俗酒”这一大门类因此而生。

韩国民俗酒中的烧酒，多以稻米为单一原料，少有多粮酒。酒曲以小麦、麸子、大麦或复合种类谷物制作，曲芯顶温基本不超过40余摄氏度[道1]，可以视为中国的低温曲。

但因其发酵是在麦饭石、陶土或者中性容器中进行，发酵时间较中国的小曲清香酒、大曲清香酒、麸曲清香酒、米香酒或豉香酒等有着些许类似风格或风味特征的白酒都要长许多。

同时，这种烧酒的酒质高于南朝鲜流行的20度上下的烧酒甚远，尽管其风味饱满度与复杂度较中国、泰国、琉球的米烧酒稍显逊色，但香气与酒体更加纯净、干净。

其中，以装瓶强度45%abv的文杯酒、安东烧酒与沃川汗酒的品质为上。

沃川汗酒是糯米原料单粮酒，以松叶入荞麦、糯米制酒曲，固态工艺，麦饭石板材料容器中低温发酵三个月，摘酒后坛陈三年。南朝鲜人称之为松节酒，又称之为汗酒、露酒。

松节酒是古名，在中国专指松树枝干的结节所配制的酒，松节也是中药材的一种，与松叶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半岛研习中医药学的时间不短，亦将松树药用材料分为花、叶、节、脂，照理不会混淆松节与松叶，只是笔者也无力查证半岛对于“松节酒”之名有无不同的定义，不能说沃川汗酒的松节酒之名是对是错。

此外，半岛对于露酒的定义与中国也不同。

无论其制酒法是酿造或蒸馏，自古中原王朝均将药、草、花、果的配制酒叫作露酒。

在半岛，当地人将蒸馏后经冷凝而摘取的酒液视作露水、汗珠，故称烧酒为汗酒、露酒，南朝鲜的现代工艺烧酒品牌“真露”之名即借用此意。

笔者在此不得不先“跑题”解释一下南朝鲜的传统工艺烧酒为何酒精浓度远远低于中国白酒：蒸馏器的出酒效率差别过于巨大。此处所指效率与蒸馏器的体积无关，而在于其内部结构。

中国传统蒸馏器甑桶内部酒醅的堆放形式以及每层酒醅混合稻谷壳所起到的疏松作用，使甑桶内每层酒醅产生了类似连续蒸馏器的筛板的功用，因此这种体积、高度远远低于西洋大型壶式、柱式蒸馏器的甑桶，一次蒸馏就能获得70度以上浓度的酒精；若使用传统的半岛蒸馏器，获得40至50度的酒精须经至少三次蒸馏，导致早期朝鲜烧酒的生产成本高企，售价不便宜。

（半岛传统蒸馏器，图片来源于网络，安东烧酒内景）

（中国白酒使用的蒸馏器——甑桶，图片来源于网络，泸州老窖温永盛酒坊内景）

沃川汗酒，三年坛陈

ml，45%abv

Eyes：

无色透明。

Nose：

开瓶即饮就处于完美的适饮状态，无需醒酒。曲香与糯米香浑然一体，淡淡的西米露、奶油棒冰、蒸米饭与指甲油的芳香，有松叶香意，但无明显或较清晰的松针元素，稍稍醒酒出现清新、柔淡的马奶酒与酸奶酒的清香。嗅香体验清淡、朴素，米烧酒风格端正，曲陈香气干净、舒适。

Mouth：

中度酒体。口感细腻、清爽，有轻微油质感。甘、酸、苦交织的味觉体验，有可尔必思与酸奶酒的淡香。

Aftertaste:

短或中短。

沃川汗酒的酒体强度与风味复杂度既不能与中国优质的米香型白酒比较，也弱于装瓶强度不低于40%abv的泰国LaoKhao和琉球泡盛，一无是处么？也不是这样。

毕竟，一国有一国的风味、一地有一地的风土、一族有一族的文化，论酒的格调，私以为倒无高下之分了。

以南朝鲜的茶为例来谈酒，半岛传统茶饮类似于中国人喝的炒青，但是其饮茶者与制茶人所追求的感官体验及审美的至高目标是净与淡——味净且淡，回归或者联系自然状态，而后自在、随意地享受自然平静的趣味，这就是半岛人对风味的审美精神。

酒之格或许与茶不同，但是审美精神与自在、随意享受之目的与茶是共通的，至少在半岛是如此。

因此，在中国人的赏味体系下酯香较单一的文杯酒（朝鲜语意应为“梨（香）酒”），以其干净、淡雅的梨子清香，在南朝鲜本土酒类中拥有极高的地位。试着以半岛人的角度试饮、品赏这些传统工艺烧酒，沃川汗酒的风格与格调不会很难把握、辨识。

金受申先生写过一篇讲伪茶的文章，提到北京西山的山中人每逢冬末春初时节在林间拾取受过雪压的隔年陈杏，这种杏子洗净后泡茶有一缕清香，饮之令人心远，他与翁偶虹先生民国十五年一同游乐、盘桓时日日饮杏茶。这种茶同松醪酒，早已绝迹，想它的风味之美、之幽妙，与沃川汗酒、文杯酒颇有异曲同工之处，唐人诗言“野杏初成雪，松醪正满瓶”呢。

酒曲酿造的谷物蒸馏酒，遍及东亚至东南亚，无论血缘与中国白酒的浓、淡，皆属白酒一脉，风土、文化的多样性、多元化造就出森罗万象的风格与风味组合。私以为，以酒体、平衡、和谐三维度论酒质高下，世间所有蒸馏酒都能够在一条“天梯”上找到各自的位置，这是竞技、搏斗；若将酒视为饮料，那不同的风格与格调并无明显优劣之分了。

曾经很羡慕朗姆酒爱好者，他们可以沿着贸易风带，在七海的海岸边、岛屿上或内陆的高山间、密林中，找到那些废弃在砖石荒草里的寂静酒桶、或者屹立了一两个世纪甚至更久却依然噪音不断的蒸馏厂、或者是新来的青壮年各肤色人群开垦的甘蔗田、一砖一木搭建的简陋如Moonshine的作坊，无尽的真实风土，一辈子也不能穷尽的风味组合。

好巧，白酒的世界也不算很小，正是一条祖先的航海路线，但是万平方公里是绝无可能称之为大的，白酒的饮家、酒客，不应没有风土探索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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