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本名杨庭安。辽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人》编辑。荣获“中国当代诗歌奖?创作奖”(-)。其《沉船》、《一颗坏牙》入选《年中国微型小说排行榜》代表作有中篇小说《血燕窝》,长诗《曼哈顿悬日》、《嘉那玛尼石经堆》等。作品散见《人民文学》、《人民日报》、《诗刊》、《上海文学》、《诗选刊》、《诗歌月刊》、《星星》、《绿风》、《特区文学》、《福建文学》、《安徽文学》、《作品》、《红豆》、《四川文学》、《诗潮》、《山东文学》、《鸭绿江》、《百花园》、《天池》、《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大世界》等百余家报刊。出版诗集《一只晴朗的苹果》、《灵魂21克》,主编《中国现代短诗鉴赏》,诗评集《一个哈姆雷特读者》等。现居大连。

其实,当下写作很大的一块方面军就是叙事的策略热衷在类似古代小说的“白描”上,白描又是落实细节的必要手段,从另外一层意义上讲,白描的细节似乎是纯客观的临摹、把感情压抑至摄氏零度的程度,诗人已退至诗的幕后,他的主张与倾向将由代码、暗示、隐喻、交感、对应、变形、割裂、意识流、时空交错、跨跳、荒诞、蒙太奇、节奏、格式等写作技巧去实现,口语与白话式的诗句貌视简单,实则是一大堆词汇经过提炼后剩下的合金,是一大片雪融化后留下的种子,凡此种种,对诗某前这样一种存在方式,我们故且称之为诗意的冷抒情。从左岸的诗里就能找到例子:“我得等到它们分不清是被白雪还是被我的白发/轻轻覆盖”,“由于你们的复活,使海安静得像一页纸”,“我感谢它在我的头顶留下一股黑烟的同时/也掐算它将要离开我的日子”,“一个美少女站在你的肩上,还没作完秀/就从望远镜里被拿走”“直到眼眶灌满海水/你要靠它养活一条打工鱼”,“你下意识猛地拽过浴巾遮住自己的隐私处/转回身看去:是一只野狐斯文地匆匆经过”;由此看出,像评论家蒋建华指出的:“诗人感情的抒发不是宣泄型的喷发式的一览无余,而是内敛的质朴的留有余味的,在看似不经意而又用心良苦的叙写中,传递出诗人对现代人的生存状态、对事物本质的智性把握”。

——周而始

左岸诗歌两组

一、《迷人的海》(组诗)

黎明前的黑暗

这个时刻的海滩

混沌得像锅底,黑米粥一样的大海

似乎拉不动一页风帆

我一个人

仰望天空那些黑色的人群

正排着整齐的队伍,朝天涯散去

他们的惜别,他们的招手

都使我似曾相识

不知道是否有我认识的朋友

他们要到哪儿去

想必是另一种召唤

让他们不得已而为之

这些黑色人群,是黎明的殉道者

我把右手放在胸前

就会想到

我看到的都是过去

过去是我

一翻开书就会跳出来的从前

日出

一个婴儿

从宇宙的神话里醒来

它透明似水,浑身充满光芒

挥动一块巨大的刷子

漆红了大海

和为之甘当勇士的海燕

远看船夫,这些红蚂蚁们

将船一步一步,推向起伏的浪尖

滩头留下的脚窩

被更野性的海龟筑上了巢

我的感染是直接的

尽管我与这个世界有不小的距离

还是激情无限

因为我有了火焰的头发

一个人沿着海岸线行走

我喜欢一个人沿着海岸线行走

当爱已成往事,当幸福的雪橇丛林中消失

哭泣不再需要掩饰的时候,那么

你就向大海倾诉,她能接受你的一切

以蔚蓝色的力量

此刻,我是走在大地母亲的唇边

我是她说出的一句诚实的话

看海

一个人的执拗,很难改变

就像你喜欢看海,看海的尽头

因为故乡就在遥远的对岸

那里有爹娘

有一双白藕般的巧手在掰玉米粒

你就这么看着,想着

直到眼眶灌满海水

你要靠它养活一条打工鱼

浪尖上的海燕

起风了

海面像是突然被投进了无数个手榴弹

炸起了巨大的浪花

而落日像一颗算盘珠

被拨下了天空

生命在黑暗来临的的时刻

显得沉重

当然也不是绝对的

比如说那只海燕

在浪尖上不断拍打着自己的翅膀

尤如一架小型的直升飞机

降落在鲜花欢呼的包围中

海龟爬行

在海滩,撑开你目光的伞

很快你就会发现,一只海龟

慢慢腾腾爬行。它永远保持着

这个速度,不为外界所左右

因为历史把那么多问题压在它的背上

它的喘息一口就是一百年

海岸线

你是我的海岸线

除了我,这里再没有会微笑的东西

我迷恋你的曲折

你召唤的心,你美丽的没有时间

常为一个小姑娘的哭泣

跑出画面

我在你的怀里

可以什么不想,什么也不做

只是呆呆地闭了眼

自由自在

聆听你在在我的身体上

走来走去的感觉

直到有一天

我看见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从海蓬花一瓣一瓣堕落的地方

朝我招手时,是柔弱的

大海,波澜壮阔的蓝

静如处子的蓝,眨动无数双眼睛的蓝

你美人一样,展现在我的面前

迷人的芬芳,使我感受窒息的美妙

你让我的心,不再睡眠

不再从古铜钱的方孔

去窥视自己的命运

你的坦荡,你的辽远,你的空灵

你无时无刻不在的魅力

就是我存在的理由

你把蓝色的唇送来

我毫不犹豫迎了上去

不顾身后大片的树荫淹没了我

船长

我认识的一位船长

他喜欢一个人驾船闯海

他说那很刺激

他的大胡须,有风暴的形状

很久以前,他连同他的船一起

从遥远的海平线消失

他一直在寻找,一直在与自己较劲

脊美鲸熟悉他,海底城堡热爱他

他赤身裸体,他大碗喝酒

他经常捂起双耳

听浪花为他鼓起白色的掌声

他回不回来,已经显得不重要

人们需要某种怀念

就象我

低头的时候才能看清自己的鞋

普希金的海

普希金,原谅我的肩包里

装着你发黄的诗集

我像你一样,立在大连黑石礁群中

倾听浪潮撞击礁盘的轰响

那是很多拳头,聚合水的激情

砸开大地的门

白色的骨髓,四散迸发

海鸥翔集,带来深海的声音

进入我的身体

我颤栗,我感觉与闪电一起

无限接近

凯恩的三山村

那些黄昏宁静的散步

普希金的海,爱情没有时间

在你的纪念碑广场,在人民怀着孕身

经过时

我会虔诚地拿起笤帚

扫起这些

尘埃已久的目光

海的远方

浪的远方还是浪

海的远方是海平线

海平线

是一个巨大玻璃瓶的边缘

永远没有尽头

有谁在哭泣

我转过身

一阵雨拍打旧船锚

瞬间的银亮

使周围感觉不到有大事要发生

老船长

那年,你柱着烂树枝一瘸一拐

昏倒在为你举行追悼会的海滩上

荒岛逃生,使你有了一段野人的经历

不过和你从鲨鱼嘴里抽回

喷血的鱼刀相比

应该说

你捋着狮子脸般的大胡须

好喝仰脖酒

更能赢来女人的一阵尖叫

鱼游动的曲线牵动你的一生

其实风暴每次都来自你眼睛后面的那扇窗

汪洋里,太阳像鸟一样站在你的肩上

无端地,你的泪珠如不听话的孩子

跑出来。海

不断把男人驱赶到浪中反复拍打

让勇者就像你

得到泥土突然冒出来的

一簇花朵的掌声

在一次扳腕子的叫号中你败给了我

敢当众夸张地打了我一个耳光

——就因为你是我爹

小渔村

早些年,岁月的脚穿上小渔村的这只鞋

踏平过很多大风大浪

如今小渔村改成高尔夫球场了

惟有通向大海的小径

——小村留下的一根鞋带儿还在

一颗滩石

一颗滩石,在岸上是微不足道的

如果把它放在夜的眼睛里

就能磨出一场好雨

如果把它偷放在一张纸底

谁书写,谁就会把一只爰情的脚硌破

鱼光

在夜的苍穹下,等待一条巨大的银练

奔涌过来,是最快乐的事情

它是千万条鱼

在水面漫游所发出的光芒

一颗颗啸聚的白色精灵

内心的黑暗,一旦从缝隙中穿出

它对生命的叙述就充满了另一种激情

让捕鱼者一次次把低岸遗忘

这银白的光

喂养着船和船漂泊的春秋

以及渔家女红唇上的螺号

后来我的父亲

终因年迈,被囚禁在灰冷的小屋

鱼,你熬成的油灯仍然陪伴着一位老人

它死后的光芒,离我更近

蓝色之门

海,其实这扇蓝色之门是关闭的

你很难看见它把一盏灯

安放在每个海洋生物身体里

所散发的腥味,也触摸不到

声纳穿过海底城堡留下的针孔

所以,你必须与海龟蛋交朋友

让水草从你肋骨长出

把一粒思想的沙子

送到蚌里去痛苦地磨练

甚至口含鱼光

迎接惊涛骇浪巅覆你的灵魂

直到你将陈年的苦难全部呕吐掉

这才发现朝你走来的

被大海的盐粒腌得又干又瘦的

父亲,就是打开蓝色之门的一把

有些生锈的钥匙

滩石移动

影子越黑,阳光越年轻

滩石移动留下的空旷,决定了我的命运

占领是最好的祭祠,全然不知,浪潮

从我皮肤上掉下一群小男孩

海在暮色中侧身的刹那

你从我的面目上秤不出

我有几斤愁怅,因为我巳经旧了

旧的像一支再也找不到水声的桨

与这里的波浪、这里的船

都撒上了时光的灰,有了泥塑的感觉

就在你谁备把前半生倒入夜的口袋

扎起来背走

却发现海在暮色中侧身的刹那

把夕阳这颗钮扣嘣落了,可悲的是

它掉到我的手上以后

我不知道该把它

缝补在什么地方

和鱼最近的一次接触

鱼,也许我和你在前世就是不错的兄弟

我看见你借助浪的涌力

跳到岸上,在我的面前不停地摆动

你的鲜活、你的腥香、你的鳞光

一齐打动了我

我知道你不会说话

但并不影响我对你的敬慕

你以选择死亡的方式来看我

这就足够了。我要把你送回大海

我不愿

把这次相逢变成诀别

因为我更想看到,由于你的回归

使蔚蓝的海面又增高了一寸

海边的古城堡

我从未这么长久地凝视过一样东西

海边的古城堡!你威武而苍涼

我看见一排排波涛

如臣民跪倒在你的脚下

忘记祷词的水鸟披着一块白云

不断啄着岩壁,企图复活石头里的一个时代

其实,你始终在低垂着头

想念那些

从你圣经中消失的歌者

你的孤独与寂寞

反而增加了人们对你的同情心

都想在你这里体会一种距离感

一个美少女站在你的肩上

还没作完秀

就从照相机里被我拿走

这里的白桦林通向大海

我说了我将要离开这里,但是

我的心被一片荫影绊住

一块跪倒的石头,以它的泪水

不断加深了我在秋天的颜色

我不能不参加这些生命的葬礼

接受它们的嘱托。我看见一只纺织娘

卧在三叶草里指挥最后一支安魂曲

也不回避岁月的种子

砸在我身上的沉重

我看见这里的白桦林通向大海

可现在不能离开

我得等到它们分不清

是被白雪还是被我的白发

轻轻覆盖

礁石群

在岸边,我目睹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水

把礁石群:这些坚忍的头颅,溺杀的全过程

应该是你们:打渔者,绝对思想单纯的一群

只知道,老老实实耕耘这片海

祖父的胡须一生扫出了多少沧桑的落叶

留给父亲,留给还没有机遇漂泊一次的船

叮嘱大海碗酒里泡着太阳的子孙

必须默默承受无数次湮没的命运

才能让渔火,在子夜烤红你的脸

当海水退去,我又目睹了

这些坚忍的头颅

由于你们的复活,使海安静得像一页纸

在大海身边

记不清我这是笫几次来到你的身边

大海,你还好吗

是生活的一只豹子驱赶着我

去寻找故乡遥远的炊烟

以及我年少手上的磨盘声声

使我忘记了你蔚蓝的骄傲

和浪花肆意拍高的秋色

原谅我不能以贵族的身份

造访你的灵魂,你从一片鱼鳞开始的勇敢

被风暴搂在怀里的蛙女

请再给我一次轰响的激情

把我手中祖父留下的独轮小车

吱扭吱扭推向山的那边

那里有我的爹娘正打着几个喷嚏

有一条路

有一条路,是世上最不好走的路

它就是海

但是你无法拒绝一望无际的蔚蓝的诱惑

走进去,它能使你触摸到

通往天堂的梯子,以及

海明威雪山似的胡须

船,并没有让躲在

这个蛋壳里的男人们逃避死亡

他们的睾丸在潜入水底后

努力修炼成鹅卵石

岸上另一些年轻的渔夫

怀里揣着女人的心,又纷纷撞响海

开始新的冒险

一个浪涛一把刀子,把男人砍削得剩下

黑色的目光和胸肌上颤栗的盐,

这时候我看见

他们在风暴中斫断桅杆的姿势

和跃起的海豹没什么两样

给一只旧船锚拍照

一只被时光的白刃斫断的手

遗忘在杂草丛中

你的船你的拉网小调

或者属于你的思想广场

都关闭在了另一片岸

一只栖息的海鸟的眼睛里

拥有过深蓝的液体包围的幸福

你穿过海象的遗骸

嗅过珍珠的第一缕雏光

大概你在海底触摸到早年一个暴君

沉睡的灵魂,迅速变老

退回低岸上,你没有觉察到生锈的叶子

从你手上纷纷飘落成泥

看到一对情侣

款款而来,你习惯地招招手

但手指巳不知去向

记忆中的风帆

你是我记忆中的风帆么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我知道你是穿着风暴的外套回来的

我就应该对树叶一般破碎的你

不会感到惊讶

那躺倒在甲板上的老船长

像一截熟睡的木头

惊涛骇浪之后的瘫软

有一种死一般寂静的美

你又确实是我记忆中的风帆啊

斑驳不堪才是你最后的归宿

为了这一天

你的喊声在我的梦中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渔火

有渔火的水域就有我的亲人

和在他们手指上编织出的一天黑夜

渔火不亮,但足可以吹动

他们礁石般的脸庞

朝有风的地方倾斜

渔火点点,但足够守候

这塑料纸一样透明作响的心

一种激情促使父亲凑过去

它便在父亲的黑胡须里

留下几粒小黄米

海如是说

你们一群,蹲下来,低着头,不是在

像一种辽阔的蔚蓝致敬,而是忙于拾好看的

贝壳。面对此情此景,海如是说

你们拿走的是我的孩子们的一件件

小外套,最好,把这些孩子一块拿走

他们就在不远的浪尖上

开阔地带

黄昏的沙滩,是我生命的开阔地带

我常常在这里放纵我的感情

还原一个真实的我,包括头发

我痴迷于夕阳的坠落

甚至能听到它

汗毛撞击海面的声音,无限美妙

这一次,随着巨大光晕的消融

走来一位姑娘,音容笑貌

像我逝去多年的女友。她手里也拿着

一把怀旧的红伞。越来越清晰

我激动起来,毫不迟疑,展开了双臂

她竟越过了我

与我身后的那个年轻男人

拥到一起。我慢慢转回头

渔火亮了,不过有些时隐时现

认识一位抱着白虎走过海洋的歌者

───试论左岸《迷人的海》组诗中的艺术特色

周而始

一提到海,人们的形体立即动感起来,赞叹,感慨,敬仰,崇拜,向往,恨不得把天地间所有美好的语言都用上,是的,这个占地球陆地面积百分之七十之多的海洋,是我们的母亲,它哺育了千千万万物种,把我们人类送到大自然的最高食物链上,不仅主宰了世界,并创造了神话般的文明;古今中外,我们常常从诗人的诗篇中感受到她时时刻刻跳动着的一颗伟大的心脏,在她灵魂的海平线上我们找到了人性摇曳千姿的奥秘,莎士比亚的“人世的盛衰犹如潮水的涨落”,普希金的“再见吧,自由的原素”,惠特曼的“哦,船长,我的船长!”,里尔克的“我认出了风暴而且激动如大海”,艾略特的“白月光菊向飞蛾绽开花瓣/薄雾从海面上慢慢地爬来”曹操的“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等,这些传世的诗句早已溶于我们的血液里,让我们无限享受海带给我们的宏大思想和辽阔的胸怀,试着走近和描摹大海是不少历代诗人情有独钟的夙愿,中国现代诗人更是把笔触对准了海,“海洋诗篇”似乎最能凸显和张扬一个诗人的个性,你像孙静轩,多多、海子、李钢、胡学武、汤养宗等几代诗人,他们无不以海的优秀诗篇迅速蜚声诗坛,海也因此在他们生命的涌动中不断以陌生的面孔出现,赋予我们充满激情的新鲜感。

近两年大连著名诗人左岸的“海洋诗篇”随着不断在纸刊和网刊的频频出现,逐渐引人瞩目,我也是通过阅读他的这些“起伏在男人胸膛上的海”而认识他的,他的这些题材的诗无论从构思、谋篇、布局、叙事、到将传统表现手段与现代写作意识巧妙地熔于一体,语言的“扼死再生”以及字里行间透露的哲理,对生与死的再次诠释,都有“骄傲的美色”(普希金)的独特气质贯穿,还不时可以嗅到海明威的“硬汉”气息,这些无疑加深了我对它的好奇与探索,接下来就左岸近期创作的《迷人的海》组诗中的艺术特色,谈一下我的体会,此刻我突然想起了俄国诗人斯维特洛夫说过的一句话:“某些诗人令我想起了这样一些火车头,它们不是把蒸汽用在火车的快速运行上,而是为了拉响汽笛。”我愿通过评析套用他的意思为诗人拉响汽笛还是对的。

一:意外的惊喜与陌生的刺激

读左岸这些写海的诗歌,首先感到想象力非常丰涵而宏大,是一般人的视野鞭策莫及,本来很平常的司空见惯的东西,经过他的点化,立即与众不同,令人嗟叹不已,你像“在岸边,我目睹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水/把礁石群:这些坚忍的头颅,溺杀的全过程”,由兀凸的礁石联想到被海水溺杀的头颅,进一步引伸到祖祖辈辈靠打渔为生的渔民“当海水退去,我又目睹了,这些坚忍的头颅/由于你们的复活,使海安静得像一页纸”,短短几句便塑造了打渔者不肯向命运屈服的刚毅形象;你再如《有一条路》中的关于蓝色之路的描写“走进去,它能使你触摸到通往天堂的梯子/以及,海明威雪山似的胡须”,《海的深处奔过来一匹马》中的那匹象征的马“它昂着头颅,喷着响鼻,四蹄生烟/从海的深处,从岁月的深喉奔腾而来”,《你》中的“手势,是一个青衫人凌晨三点晃在渔火里的蟹爪/还有你昂首时有着船头的斑驳”,而在《蓝色之门》里我们看到了运用一连串联想的组合群所带来的奇异效果,诗人简直就是一位技艺高超的魔术师,这会儿海又被变成一扇门,毋用置疑“这扇蓝色之门是关闭的的”,要想打开何其难也,那么打开这扇门的钥匙究竟是什么东西,在经过层峦叠嶂的铺垫之后,悬念终于被揭开:

被大海的盐粒腌得又干又瘦的

父亲,就是打开蓝色之门的一把

有些生锈的钥匙”

原来是样,至此,我们有理由惊呼:完全出乎读者的意料之外,将一个渔民的父亲,海的征服者,比拟是一把开启蓝色之门的钥匙,再确切不过了,而诗人似乎意犹未尽在“钥匙”前面加上了“生锈”一词,则外延与张力全出,把打渔者与大海对立统一的关系一语道破。

爱尔兰诗人希尼说过,一首好诗就是给人一个“惊喜”,这喜就喜在处于我们的猜想之外;象这样的例子我们可以随手拈来,如《一粒滩石》中的“如果把它偷放在一张纸底/谁书写,谁就会把一只爰情的脚硌破”,《海龟爬行》中的“因为历史把那么多问题压在它的背上/它的喘息一口就是一百年”,以及《浪尖上的海燕》中的“尤如一架小型的直升飞机/降落在鲜花欢呼的包围中”等等,意象派大师波德莱尔曾不无感慨地说:“只有想象里才有诗”,由是我们明白了诗人“超乎寻常”的想象力,给诗带来了不可预知的爆发点,美国诗人布莱克也指出过:“有一种能力可以造就一个诗人:想象、神的视力”,亳不夸张地说,任何优秀诗歌都依赖“第三只眼”的神视,有了她的穿透力,我们才一次次享受陌生刺激带来的快感。

二:父亲的象征与悲壮的色彩

左岸这组诗有一些篇幅是尽遣笔墨写给父亲的,我无法考证他的祖辈是否就是一个地道的打渔汉子,但我还是从字里行间触摸到只有正统血缘关系固有的腥味感觉,很难想象大海和船如果没有男人的衬托,将会是什么样子,可以讲,海因了男人的勇敢,它才显示着英雄的气慨,而父亲这一形象又是闯海的男人们的典型代表;你会为“那年,你柱着烂树枝一瘸一拐/昏倒在为你举行追悼会的海滩上”的惊心动魄的故事瞠目结舌,“那躺倒在甲板上的老船长/像一截熟睡的木头,惊涛骇浪之后的瘫软/有一种死一般寂静的美”不能不让你对他们置生死之度外的信念所折服,当你读到“父亲,就是打开蓝色之门的一把/有些生锈的钥匙”,一位忍辱负重、任凭风浪打不烂的硬汉精神赫然高大起来,在这当中,我们看到诗人调动、焦距各种镜头去捕捉有血有肉的身影,“他们的睾丸在潜入水底后,努力修炼成/鹅卵石”,一种超现实的境界,使父亲的形获得与大自合成一体后产生的梦幻永恒,而“一种激情促使父亲凑过去,它/便在父亲的黑胡须上留下一粒小黄米”则更像油画大师米勒刀铲飞舞下的一帧印象派油画,与此同时,那些描摹难以磨灭的父子情怀“只有落潮的时候我才去海边/看望我父亲的背:那块黑黢黢的礁石”也让人读后感觉沉默的隐形力量,在岁月的穿梭中时起时伏。托洛斯基有一句名言:“性格即命运”,我想,正是有了祖祖辈辈吃苦耐劳的遗传基因,才使他们的胸怀更为宽广一些。

这些父亲不同的形象,时隐时现地支撑这着诗的骨架,使诗蕴藏着雄性的气息,粗线条的视觉冲击加上沉郁的画面,让大海形成了一个总体的父亲象征:桀骜不驯、出生入死、粗砺豪爽、侠骨柔肠、追求筒单的一个群体;当然,我们也觉察到组诗里悲剧的原素成份,你像《有一条路》中“他们在风暴中斫断桅杆的姿势,其实/和黑蜘蛛在水洼里挣扎没什么两样”以及《给一只旧船锚拍照》中“甚至来不及/把捏在手心里的玫瑰色的爱/松开”,都从不同层面反映了渔民们与大海搏斗生死只在一瞬间的真实写照,弗洛伊德曾经不无感概地说过:“悲剧是艺术的最高形式”,如是,我们很快找出这些诗歌只所以震憾人心的答案了。

三:细节的体现与诗意的冷舒情

著名作家李准说过:“没有细节就不可能有艺术作品,真实的细节描写是塑造人物,达到典型化的重要手段”,我认为这一段创作甘苦对诗歌而言也是一言九鼎的,古今中外的诗人莫不艰苦探索细节的描写,甚至不少诗人“为伊消得人憔悴”,但也因此为后人留下了传诵不衰的佳作。细节是诗歌作品的细胞,是通过对具体的感性刻画、场景描写、意象展示等多方面塑造诗歌形象的一种写作技法。而它的介入从大的方面讲:细节承载着社会的文明。这从诗文本提供的肌理所体现的;诗人左岸也谙熟这条创作规律,一生穷追不舍,细节在他的诗篇中随处可见“一块跪倒的石头/以它的泪水,不断加深了我在秋天的颜色”,“我手中祖父留下的/独轮小车,吱扭吱扭推向山的那边/那里有我的爹娘正打着几个喷嚏”,“由于你的回归/使蔚蓝的海面又增高了一寸”,“让勇者就像你,得到泥土突然冒出来的/一簇花朵的掌声”“我窥见你的泪光闪动着:父亲生前赶着马车晃悠在胡茬上的雪粒”,“惟有通向大海的小径/小村留下的一根鞋带儿还在”,“在一次扳腕子的叫号中你败给了我/敢当众夸张地打了我一个耳光/——就因为你是我爹”,细节来原生活的磨砺,出自诗人处心积虑的观察,而它往往是人物心灵最真实最原始状态下的袒露,试想,一首诗歌没有细节的干预,岂不成了一只毫无生机而言的空壳,细节从另一个侧面解析,它是真实的佐证,真实又是诗歌感动读者的原发因素,当然,细节的概念于不同的艺术门类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小说一般平铺直述,而一、二句诗歌则要承担更多的东西:情绪、思想、哲学、道德、人性、爱憎、审美、修养、等等综艺起来,调动写作技巧或暗示或象征,浓缩铀一样去完成,为什么说一首诗抑或一句诗抵得过一部长篇小说,便成了“地球人都知道”的事实。左岸的诗在这方面就做了较成功的尝试,他的诗歌细节的呈现是“浸泡在底层小人物的人性竹节上的黎明”那样一种味道。

其实,当下写作很大的一块方面军就是叙事的策略热衷在类似古代小说的“白描”上,白描又是落实细节的必要手段,从另外一层意义上讲,白描的细节似乎是纯客观的临摹、把感情压抑至摄氏零度的程度,诗人已退至诗的幕后,他的主张与倾向将由代码、暗示、隐喻、交感、对应、变形、割裂、意识流、时空交错、跨跳、荒诞、蒙太奇、节奏、格式等写作技巧去实现,口语与白话式的诗句貌视简单,实则是一大堆词汇经过提炼后剩下的合金,是一大片雪融化后留下的种子,凡此种种,对诗某前这样一种存在方式,我们故且称之为诗意的冷抒情。从左岸的诗里就能找到例子:“我得等到它们分不清是被白雪还是被我的白发/轻轻覆盖”,“由于你们的复活,使海安静得像一页纸”,“我感谢它在我的头顶留下一股黑烟的同时/也掐算它将要离开我的日子”,“一个美少女站在你的肩上,还没作完秀/就从望远镜里被拿走”“直到眼眶灌满海水/你要靠它养活一条打工鱼”,“你下意识猛地拽过浴巾遮住自己的隐私处/转回身看去:是一只野狐斯文地匆匆经过”;由此看出,像评论家蒋建华指出的:“诗人感情的抒发不是宣泄型的喷发式的一览无余,而是内敛的质朴的留有余味的,在看似不经意而又用心良苦的叙写中,传递出诗人对现代人的生存状态、对事物本质的智性把握”。

四:语感即风格与哲学力量

语感对鉴定或者识别一首诗的好坏是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在诗坛已经达式共识,一首诗在落笔前,它的语感已经有了“胎型”,其发育直至呱呱坠地,只不过在写作中逐渐完成;那么,如何给它下一个定义呢,国内学者有不少论说,他们认为“经验性感知能力说”“言语形象心智能力说”“隐含意义深刻直觉说”等等,业已将语感的特征大描画了一个轮廓,但还是抽象了一些,我倒觉得诗评家陈仲义阐述的则比较通俗易懂:“语感首先是基于诗人内在生命冲动,充溢生命力的蓬勃灌注,是发自生命深处的‘旋律’而非文化惰性。这样在貌似平淡的表面下,语感就可能携带超语义的深刻。作为质朴无华的生命呼吸,充满音响音质的‘天籁’,是直觉心理状态下,意识的或无意识的自然外化,情绪自由流动的有声或无声的节奏”,如果沿着这个思路去体会,语感其实就是语言之魂,它的产生是包罗万象的、是一个很复杂的糸统工程学,语感是千变万化的,也左右着一首诗的风格形成。

回过来再看左岸诗作在语感方面的特点:“我看见一只纺织娘/臥在三叶草里指挥最后一支安魂曲/也不回避岁月的种子砸在我身上的沉重”,“祖父的胡须一生扫出了多少沧桑的落叶”,“鱼,你熬成的油灯仍然陪伴着一位老人/它死后的光芒,离我们更近”,“如果你在我想象的地方惊飞了几只黃昏/那一定在海边”,“你从我的面目上称不出我有几斤愁怅/因为我巳经旧了,旧的像一支再也找不到/水声的桨”;这些弥布峻朗沉郁的语感穿行在诗歌中,让我们触摸到俄罗斯白银时代那些天才诗人留下天鹅般高傲的余温。

为说明问题,不否把诗人兼老资格的评论家洪迪对语感的定义做了更精彩的破解抄摘下来:“在诗的词与词、句与句、行与行、节与节之间,有一种内在的最佳联系,能够互相发生、促进、映衬与制约,有一种生动的气韵自然流贯其间。显现这种气韵的中心流线,便是诗的语感。诗的语感并不等于意象加韵律,也不等于词句及其总和,而是由它们的组合而产生的一种‘格式塔质’,一种可感受又不能泥实的诗语言的深层特质。在诗中,语感应当与生命的流动有一种大体平行的相对应的投影关系。”我不厌其烦引用大家的经典,意在证明语感在不同诗人的身上,其表达也是不尽相同的,语感即风格,这是我读左岸诗得到的启迪。

在我们对语感和风格津津乐道的时候,不应该忘记诗歌里的哲学成份,它是甄别一首诗有无生命力的最好判吏,当然,它是绝对通过形象有机地渗透出来,海德格尔在问及什么是哲学时说过:“问题本身就是一条道路!”说得多么生动,这条道路充满艰辛而无尽头,在这当中,诗人要将自己的“先知先觉”的“个性”淋漓尽致地挥发出来,左岸的诗在这方面比较注重,如《海在暮色中侧身的刹那》里“把夕阳这颗钮扣嘣落了,可悲的是/它掉到我的手上以后,我不知道该把它/缝补在什么地方”《和鱼最近的一次接触》里“你以选择死亡的方式来看我/这就足够了。我要把你送回大海,我不愿/把这次相逢变成决别”《来到你的身边》“直到很多年以后,人们惊讶/你的头发白了,可波涛的形状没改变”等,无不隐喻和暗示自己的人生观和思想倾向,读后令人长久回味与思考,我们所认为的哲学力量就是在诗中让人心头为之一震的东西。正像前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对诗推祟的那样是“旗帜与炸弹”。

据说诗人左岸写了大量描写海的诗歌,这当然和他得天独厚的环境分不开的,始终栖据在大连一个很现代化的海滨城市,他们那旮旯的爷们说上三句话就离不开海和足球,真幸运啊,而组诗《迷人的海》只是其中一的小部分,管窥一斑,我们也足可以领略到了他笔下的大海令人耳目一新:从浪花的轰响中辩听生活的博奕,从白帆抖动里寻觅命运的召唤;阅读后的快感让我想起法国诗人库申的一句话:“美的特点并非刺激欲望或把它点燃起来,而是使它纯洁化,高尚化”,现在看左岸的诗就有这种自觉的倾向,摈弃了表面化的直白抒情,而是经过内心对一次次遭遇的痛苦砥砺──趋于无声的分泌甚至是一粒粒结石的形成,那样一种冷智性的把握,通过原始的现场(大海、台风)刻画人类最本质的观念:适者生存。不惜动用流畅的富音乐感的诗句展示给我们:大海,是人类命运与文明的缩影。

纵观全诗,给我们留下了这样一些总体印象,借用日本作家三好达治的观点“我无暇去做脱离现实的空想,只以最简洁的语言纪录了眼前的自然界中某一象征的闪光”。我臆断左岸即是以这种心态去写作的,他的诗也证明了这一切。

海子虽然远遁了,但他末竞的事业的一部分,却在超现实主义诗人布列东所言的:“梦与现实之间的矛盾假象,将会在一种绝对的现实‘超现性’里获得解决”──我们看到后来者其中的左岸正抱着海子留下的白虎走过海洋,在诗的诺亚方舟上,去追寻那神祕的充满诱惑的彼岸。

(作者简介:周而始,年成都生人,四川某大学讲师,有诗歌作品在《诗刊》、《红岩》、《星星诗刊》、《作品》、《北京文学》等发表,现为四川省作协会员。)

二、啊,野麦岭(组诗)

北方

一只斯文尼亚火狐站在

三月的裸岩瞭望

北方的春天还在蛋壳里听

编钟的音乐,泥土比先前膨松了许多

目光低行就可以轻快抵达原野的尽头

英纳河的水流有些陌生,发丝一般的

支流是它还没有认定的子孙

而乡村,一枚灰色的纽扣总是在这时

如小小的油菜花绽开

如果从废弃的矿山尖看去

有几个黑蚂蚁大小的人,扛着包裹

匆匆远行,他们没有一个想回过头

看一眼刚变轻的炊烟

其中有一人

今生今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菊花香

牧羊少年的乌毡帽上

东风在寻找去年的好时光

蜿蜒而去的马栏河水

是大地的天空

比一颗盛满爱情的心还纯净

羊群或许接受了山巅的邀请

它们的蹄印留下善良

野菊花开了,开在没有人   在这组诗中,诗人左岸以他浓郁的笔触,深切的忧伤与高超的语言,顺着“野麦岭”这条主线,以历史的想象力融进自己的视野与思想情感,诗人智慧地把自己隐于其中,让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由历史进入现场。他运用的字眼,句式,看似与电影《啊,野麦岭》毫无关联,但却处处关联,处处隐含。他如一个通灵者走在其中,描摹他的所见所感,凭借内心的悲悯,从“北方”出发,一路风景一路悲欢地通往“野麦岭”历史与现实的深谷,完成他一名观察者与知情者的苦旅,这种隐含苦痛的体验,就像他意味含混的诗写。

  佩索阿在他的《不安之书》中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好几个人、许多人,都是海量的自我。因此,鄙视他周围环境的那个自我,并不是那个遭受痛苦或者从中取乐的自我。我们自身的存在是一块广阔的殖民地,那上面有着各式各样想法不同、感受相异的人。”而左岸的《啊,野麦岭》正是展示了他许多海量的自我,虽然这组诗是从日本电影《啊,野麦岭》中衍变而来,但“野麦岭”也可看作是诗人“自身存在”的“一块广阔的殖民地”,这块“殖民地”是诗人内心与现实的契约,这个契约不仅承载着诗人的悲悯与同情,同时也是对纷纭复杂的残酷现实生活的一种无声的抗争与揭示。诗人以生命为核心,以时光为手段建筑他自己的“野麦岭”,由此,他看见在“有几个黑蚂蚁大小的人,扛着包裹/匆匆远行,他们没有一个想回过头/看一眼刚变轻的炊烟。其中有一人/今生今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北方》);而“野菊花开了,开在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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